□ 刘晓君 讲述 □ 袁代奎 整理
刘永庆（1901年～1969年）字念慈，忠县汝溪人。在忠县县立中学就读时与罗广文同班同学，1923年春赴北京上朝阳大学，经辛亥革命元老杨沧白、卢锡卿介绍参加国民党。1926年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9期步科，1927年罗广文考入该校第20期炮科。刘永庆的妻子罗修莲是罗广文的远房堂姐，刘永庆与罗广文既是同学、同乡又是姻亲，在异国他乡相会，情谊分外深厚。刘永庆对罗广文关爱有加，热心帮助他熟悉环境，适应学校生活。他们这种相互关照、相互支持的深厚情谊保持终身。1928年夏，刘永庆回国任黄埔军校第6期少校教官，抗战期间历任国军22集团军少将高参和122师少将参谋长，参加随枣会战、枣宜会战等著名战役。1943年经罗广文推荐担任涪酉师管区少将副司令，1946年罗广文又保荐其担任重庆行营（次年改名为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少将高参。1949年4月刘永庆经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负责人杨杰介绍秘密加入民革，从事地下军运，负责川军和罗广文部策反起义工作。
1948年8月，中共川东党组织受到重大破坏，重庆市委副书记冉益智被捕叛变，供出罗广斌是共产党员、罗广文之弟。罗广斌因而被捕，先后被关押在渣滓洞、白公馆。他的父亲罗宇涵数次来到重庆，多方活动，寻找托请各种关系，想方设法营救罗广斌出狱。特务机关也同意保释，但一是要罗广斌写悔过书，承认“少不更事，误交匪人”；二是在报纸上发表脱离共产党的声明。这都被罗广斌断然拒绝，所以他被长期关押在狱中。1949年初，蒋介石“下野”，李宗仁就任代总统，4月在国共和谈的大背景下，部分政治犯获得释放。这使罗宇涵看到希望，再次来渝争取保释罗广斌。因罗广文率部队在华蓥山地区“剿共”，他就住到刘永庆家。罗广文电话告诉徐远举说：“父亲从成都来想见罗广斌，劝说教育他，希徐处长安排父子相见。”约好次日下午两点，由刘永庆带罗宇涵到在较场口老街的二处办公地见面。第二天俩人准时到达，凭刘的证章进入“慈居”。罗广斌由白公馆提到城内二处，在徐远举监视下，父子相见。罗宇涵劝告罗广斌莫再坚持，保释出狱，回归家庭，安心读书。罗广斌宁愿坐牢，也不同意签字自首以获保释。他答道：“父母的好意我知道了，请不要挂念我，就当着少生了我这一人。”他向父亲要了些钱为狱友购买药品等物，又被押回白公馆。对这个红色公子，军统既不敢杀又不敢放，徐远举利用他作人质，挟使罗广文为国民党效命到底。
1949年11月16日，刘永庆应约到沧白路沈芷人公馆同罗广文品茗见面。原来，罗广文率部从川北星夜调回川东，担任重庆以南綦江、南川一带的防守，策应溃退进川的宋希濂部作战。刘永庆询问：“贤弟有何心事？”罗广文答：“我父亲昨由忠县来渝去蓉，很担心广斌安危，要我设法保证安全，我非常为难，我同徐远举关系不好，你是知道的。我绝不能向他下话，但若广斌出了事，我父亲是会很伤心的，我又怎样受得了。”刘永庆自告奋勇说：“待我去试试看。”告辞后，刘永庆就去二处，见到十分熟识的少将副处长白鉴宇，他对白说有点事想找徐处长。白告诉他徐到长官公署开会去了，并问他有何贵干。刘永庆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白说：“您我共事一场，情同兄弟，关乎罗广斌的事情，我想同您说点知心话。你们将罗广斌捕来已关押一年多了。从党国大局着想，最好尽快释放。理由有三：一是昨天贵阳已失守，这是西南危急之际，现在四川较完整，较强的部队要算罗广文部，他同罗广斌虽是同父异母，但毕竟手足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对父母亲很讲孝道，他父亲很疼爱罗广斌，假如罗广斌有事，他父亲一定伤心，罗司令就一定不安心，这样去指挥作战，就很容易打败仗，这不仅是关系西南、关系全局大事，而且是关乎党国存亡的大事。其二，罗广斌之父罗宇涵先生，是参加过四川保路运动的革命前辈、老资格的国民党员，任过嘉陵道尹公署秘书长、四川省参议会总务科长、四川大学法学院训育主任，现任省参议会候补参议员、忠县参议会参议长、忠县清共委员会主任，忠实于三民主义、忠实于党国，罗广文司令是党国干城，你们抓捕他的爱子、罗司令的幺弟，关押了一年多，情何以堪？他的面子往哪里搁？这不是把他们往共党方面推逼吗？其三，罗司令重兵在握，深为总统倚重，其性格刚烈，为人强悍，手段狠辣。素不待见政工人员，他任第十八师代师长驻湘西整训时期，以弃职潜逃之罪名通缉该师政治部主任熊贻谋的事件谁不知晓，惹毛了他，你们只有苦果子吃！你们释放罗广斌，做个顺水人情，落得皆大欢喜。请白副处长三思，商同徐处长，可否马上释放罗广斌，至少保证其生命安全。”一席话说得白鉴宇频频点头称是，答应绝对保证罗广斌生命安全，同徐远举商量，尽快释放他出狱。叫他转告罗老先生放心，并承诺第二天回复。第二天刘永庆再去二处，徐远举正在开会，又由白出来回答：“公开释放不好办，竭尽全力保证生命安全。”在刘永庆、林茂等多人、多层面的工作下，徐远举虑及罗广斌如有不测，将来与罗广文见面时难堪，又怕会因此刺激罗投向共产党，表示同意释放罗广斌。
刘永庆告辞白鉴宇后，即赴临江门第七编练司令部招待所与罗广文父子见面，将白鉴宇的回答告诉他们。分析说蒋介石已于11月14日飞抵重庆坐镇指挥，以挽救残局，必然加大反共力度和白色恐怖强度，因此不会释放罗广斌等被关押的政治犯。促膝谈心，策反罗广文。他以巴蔓子刎首留城不让巴土巴民沦落入楚国是大忠大义，严颜面对强横不作屈膝降，而一旦明白刘备比刘璋更是仁义爱民、可延汉祚便弃璋投备，同样是大忠大义，名垂青史。讲古以论今，指出蒋介石几十年的所作所为，何尝实行的是三民主义？你作为一个忠于职守的军人，抗战时期你与日本人打仗，你尽打胜仗，堪称名将。内战以来，你为蒋前驱，戎马沙场，南征北战，1946年夏率14军进攻晋南，支援胡宗南长官攻打延安；1947年赴鄂西北、河南参加围困李先念部队，山西阻击陈赓部；今年4月，你率部清剿华蓥山、搜捕地下党，为蒋介石立下汗马功劳；而今又要你到綦江、南川布防，策应宋希濂，阻止共军攻克重庆。你以为蒋介石在提拔你、重用你，其实是把你当炮灰，弄到前线去抵挡共产党的子弹。蒋介石不仅打共产党，对国军的杂牌部队，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何尝手软？谁都知道他对待非嫡系部队的‘打死敌军除外患，打死友军除内乱’的恶劣手段。就个人和家庭而言，你给蒋介石去信请他释放广斌，他都不答应，薄情寡义如此，为什么还要效忠于他呢？你千万不要以囿于小节，要顾全大体。其他不说，起码你得为自己家属和亲友考虑呀！内战3年多来，国军屡战屡败，丧师失地，越来越弱；共军屡战屡胜，越战越勇，所向披靡，已建都北京，宣告建立新中国。目前大局已定，国民党大势已去，15兵团只有起义，才能保住官兵们的身家性命。共产党、毛先生的新民主主义更符合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弃蒋投共，弃暗投明，与旧的决裂；化干戈为玉帛，使城市免于战火，生灵免遭涂炭，这才是最大的信、仁、智、勇！”他建议罗广文将蒋介石及其在渝的所有战犯全扣留起来，向新中国献礼。罗广文虽然对蒋介石有不满情绪、戒备之心，但要痛骂蒋介石、背叛蒋介石，还抹不下面子、下不了决心，遂拒绝了刘永庆的这一建议。刘永庆再劝他说：“您现在不愿反蒋投共，还要赴前线与共军兵戎相见。古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企盼您能识时务，一定要相机行事，不要像当年同日寇那样硬拼死战，能避则避，可退就退，打不赢就跑路，尽量减少部下伤亡，不做无谓的牺牲，效法严颜，弃蒋投共，相机起义，保全官兵性命，以免生灵涂炭。假如拼光了部队，成了孤家寡人，只会成为蒋介石川东失败的替罪羊，代人受过，死路一条。” 罗宇涵点头称是；罗广文忧心忡忡，沉默不语。分别时，两人再次合影留念。
重庆解放的第二天，刘永庆就同好友、中共党员吕一峰见面，由吕介绍去见陈锡联等首长，汇报军运工作，得到充分肯定。陈锡联等首长认为应该充分利用刘永庆与罗广文有同学、同乡、姻亲等多重关系，11月离职隐居重庆的第15兵团政工处少将处长谷若虚是罗多年的亲信，先期起义的罗部721团团长关德辉是忠县老乡、老部下这些有利条件，决定派这些人奔赴成都，做罗广文的统战策反工作，使成都和平解放。陈锡联修书罗广文，促其加速走上起义道路，交由谷若虚面呈。他们欣然领命，在二野情报处联络安排下，12月11日随第12军先遣部队进入资阳，转道秘密进入成都。谷若虚碰到第七编练司令部参谋长赵秀昆，赶赴安德铺面见罗广文。刘永庆则到柿子巷罗公馆拜会罗宇涵夫妇，告诉他们自己在重庆临江门介中公寓的“脱险同志联络处”碰到罗广斌，原来在“11·27”之夜大屠杀中，白公馆的特务大部分赶去渣滓洞参加大屠杀，他们让已被策反的看守杨某打开牢房，从而越狱脱险。如今身体健康无恙，已参加革命工作，请二老放心。他还转告了陈锡联等首长的意见，“希望罗二叔开导广文贤弟认清时局，弃暗投明”。罗宇涵告诉他，罗广文顾虑4月清剿华蓥山游击队，242师师长雷鸣尤为残暴，借“窝匪”“通匪”妄杀无辜，为此寝食难安。刘永庆推心置腹地劝解道：“去年中共公布的43名国民党战犯中位列第31号傅作义将军在北平起义，湖南程潜、陈明仁将军率部起义，绥远董其武将军率部起义，陶峙岳、包尔汉率新疆军政人员起义，他们哪个不比广文贤弟的官职高、杀人多、罪恶大？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们在起义后都得到共产党的谅解、宽大和重用。因此，共产党是会原谅他的。他应相信共产党的政策，放下包袱，打消疑虑，认清时局，看清前途，尽早临阵起义”。
罗广文亲历了国军的节节败退和解放军的步步逼近，在痛恨国民党反动腐败行径的同时，也看清了共产党、解放军的正义。在刘永庆等多人的不懈工作下，罗广文认识到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是为中华民族的前途和命运着想的政党；只有跟着共产党走，创建独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才有光明的未来。他于12月24日与第20兵团司令官陈克非将军在彭县通电起义，表示“即时脱离国民党指挥机构，停止战争，参加革命工作。遵从人民解放军约法八章及刘司令员在北京宣布之五项规定。维护公私财产，保障人民安全。今后在中央人民政府领导下，致力革命大业。”当天解放军进入成都，使这座千年历史文化古城免于战火。
罗广文起义影响巨大，形成连锁反应： 25日第7兵团司令裴昌会将军率部在德阳起义；26日董宋珩、曾甦元在什邡城关率领第16兵团及吕康、申承基第3预备兵团4个团共6万余名官兵宣布起义；27日第18兵团司令官李振在简阳投诚，四川许多县城兵不血刃回归人民怀抱，西南战役结束。对于此，刘永庆同杨永浚、谷若虚、赵秀昆、陈济生、关德辉、罗广瀛等人士均功不可没。
（刘晓君系刘永庆幺女，袁代奎系忠县政协退休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