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凹汉
收到倪红艳散文集《风从故乡来》很久了,因时间与精力有限,总算是慢慢读完。这本散文集的每一篇文章都极具文学艺术性,朴素、自然、亲切、灵动,可知可感,也深刻厚重。出这样一本散文集,很不容易,至少需要几年甚至十年以上的写作。
读完全部文章,我的总体感受是,作者进行的是一种非常“根性”的写作。这种根性写作是一种内在的收敛,储蓄着内心非常强大的精神力量;也是一种诚实的写作态度,每一篇散文几乎都是她从小到大的故乡生活记忆,不矫揉造作,不故弄玄虚,非常接地气。
作者从大西北来到大西南,在忠县生活多年。她这本《风从故乡来》,所描写的是她的出生地,准确来说是在陕西一个叫“董坊塬”的地方。见面交谈,她还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这部散文集叙述了整个大西北背景下,作者故乡的自然风光、奇花异草、人文民俗、家长里短。
常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美国著名作家威廉·福克纳说:“我的像邮票那样大小的故乡是值得好好描写的,而且,即使写一辈子,我也写不尽那里的人和事。”董坊塬就是作者人生的根,她在那里出生长大、读书学习,又机缘巧合落脚南方。董坊塬有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童年少年时光,有她取之不尽的文学创作素材与源泉。她为我们带来的就是一部大西北的村庄史志,也是一部北方辽阔苍茫的生命画笔。
《秦腔里的乡音》写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秦腔演出。一年一度的清苗会,如此精彩描述:“请戏班子、搭台子、办大灶。准备迎神仪式,社火演出……”“戏场安静得只有唱腔响彻夜空,久久在塬上回荡,时而雷霆万丈,时而水流花谢,时而深沉哀婉、慷慨激越,时而欢乐明快、刚劲有力……”“取了灶膛里没烧完的柴火当画笔描一描眉毛;拿了家里剪窗花的红纸,吐上口水擦口红和胭脂”……这些描写极具大西北的地域文化色彩,非常生动形象,同时展示出秦腔戏曲特有的大气磅礴。这个秦腔的“清苗会”,也让我想起忠县地方志记载的,1949年以前的三月三清明会,都具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我在电视上听过秦腔的唱段,再结合着她这篇文章,感受到了董坊塬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朴实、粗犷、豪放、高亢、硬朗、深沉、浑厚、悲壮以及夸张的生活气息。或许这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在辛苦劳作后,最有号召力的文化追求,也是华夏民族一种奋发图强、永远奔腾不息的民族精神。
《社火》里,“有月亮的夜晚,一行人的影子映在硬邦邦的大地上,泛着寒光。锣鼓响起时,铿锵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响,传遍各个村庄……”这是那个时代,人们冒着严寒看戏的生动描写,表现出对传统文化极大的尊重与渴望。
《小院里的暖》描写杀年猪的场景:“当猪的嚎叫声越来越弱,到最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时,母亲跑出来拿着一张黄纸在猪血里蘸一下,晾在一边,然后迅速拿起桶,把滚烫的开水一桶一桶倒进预备烫猪毛的大缸里……”同样让我想起忠县乡下杀年猪的场景,但二者有明显不同的地域特色。作者笔下的杀年猪,带着董坊塬特别的印记,她的记忆是深刻的,描写细致入微,把杀猪的场景写活了。
《麦香的味道》写道:“父亲用右手抓一把麦种子撒开去,麦粒天女散花般划个弧形,带着夕阳的金色滚落在地里,弧线像泼出去的水一样,由近及远……”这篇散文写了种麦、施肥,麦苗在雪地中破土,迎着春风绿油油生长,抢在大雨前收麦,在碾麦场碾麦,在白面馒头中体味着麦子真正的香气等情节,围绕麦子写尽了相关的一切,还原出生活最真实的劳动场景。这样的透彻,是她对麦子,对生长麦子的故乡,最极致、最撕心裂肺、最热血沸腾的情感寄托。麦子的一生,何尝不是她的父亲母亲,勤劳朴实、生生不息、坚韧刻苦的一生。
类似的,还体现在“风在涝坝边上几棵柳树的头上不停地刮,柳树不气不恼,披着满头绿……”她写了故乡的春风、夏风、秋风、冬风、暖风、凉风、寒风、徐风、旋风,把故乡的风作为思念,写得完美灵动,像极了一个衣袂飘飘的下凡仙女,展示出各种舞姿。而最后那句“风比我忠诚,一直守护着村庄”,让人又感觉到风的沉重如泰山,令人无比动容。
在散文集中,作者经常提到她一个人发呆,看着那些山和沟、树和草。我想,她小时候的发呆不是真呆,而是她天生的文学创作天赋,是在看似发呆的样子中放飞自我,洞察一切秋毫,任思绪飘飞万里,捕捉一切可以涌入笔下的灵感。那个时候,她就注定会在长大后,写出这样深沉厚重的文学作品。
现在的她会不会有时也发呆呢?现在发呆的话,应该有种“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心境。她眺望着千里之外的董坊塬,回忆着在那里的童年少年,慰藉着自己思念的灵魂。故乡永远是根,不论你走到哪里,都逃离不了这根带血的脐带。本质上讲,《风从故乡来》的写作就是一场寻根之旅和一次又一次心潮澎湃的思乡之念。它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大西北的地域文化体验,更多的是每个人心中那个回不去的精神故乡。
(作者系忠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